天應該微微開了,因為原本漆黑成一團的房間開始會有朦朦朧朧的影子。她睜著已日漸模糊的眼睛,靜靜地躺在床上。疼,從四肢百駭中不斷傳來,折磨著她脆弱的神經,她不禁輕輕地呻吟起來。其實,每天夜裡她都會在疼痛中醒來,然後在寂靜的黑暗中清醒地呻吟著。剛診斷出是癌症晚期時,她還是很有活下去的願望的,因為她幾個姐妹都是在81歲時走的,她希望她可以沖破這個魔咒。所以,雖然越來越沒有胃口,雖然人越來越瘦,但是她覺著活下去就是幸福。熬呀熬呀,那些日子天天數過去,卻來越來越難了,她沒想到可以這麼痛的。現在,她終於走到了82。生活已經不能自理,大部分時間只能躺在床上。記得最後一次在醫院時,孩子們無奈地為自己辦理出院,因為像她這麼大的年紀,經不起那些現代醫療技術了,這些先進的技術對於她不亞於催命符。她不想自己最後的時間呆在那充滿藥味,到處白白的世界裡,所以,她回到了自己的這個小房間。雖然小,可是,卻是自己的地方單車頭盔
  
可是,現在,她才發現,伎僦裑這裡成了自己不能逃出的牢籠。白天,她躺在這裡;晚上,她躺在這裡,唯一陪伴自己的是疼痛。她知道不是孩子們不孝,他們已經盡可能地做著能做著事。想到孩子,她就覺得自己很愧疚。大兒子,這個幫自己撐起了半輩子家的孩子,她現在終於承認,是對不起他的。這麼多年來,對他關愛太少太少。人的心就是奇怪,都是自己生的孩子,可是,就是不由自主地對一個多愛一些多愛一些,好像怎麼愛都不夠,可是,對另一個孩子,卻覺得他做什麼都是理所應當。想起那一次,他摔斷了腿,在床上躺了三個多月,可是,自己這個作母親的,卻照顧得很少。所以,她不怨大媳婦對自己的厭惡。可是,即便是這樣,他們還是一樣地照顧自己,沒有比二兒子他們少一些。寂寞,她覺得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。老伴死了三十多年,她早習慣了一個人度過漫長的夜晚。可是,現在,她怎麼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?她一生愛乾淨,可是現在,卻一切只能在床上。想到讓女兒、媳婦像小孩子一樣幫自己擦身子,換紙尿褲,她就覺得心裡有什麼戳著的難受。那一天,她實在忍不住了,對著為自己擦身子的三媳婦說:“你們弄點什麼藥讓我吃,讓我死了吧。”三媳婦一聽,就急得掉眼淚:“媽,你是不是在怪我們沒有照顧好你?”“不是,你們已經在努力地做好了。我只是疼得難受。”“媽,你想想曾孫子們??,多可愛,你怎麼捨得? ”之後,幾個孩子輪番看著她,生怕她做傻事,到最後,看著他們憔悴而哀求的雙眼,她終於說道:“你們不用這樣看著我,我不會做傻事的,媽這輩子能為你們做的,就只剩這好好活下去的事了。”他們還是不放心,直到她終於只能躺在床上,想死也不可能時,才慢慢放鬆下來衝擊波
  
渾濁的眼淚流了出來,她說不出是不是因為痛,就只那麼流著。呻吟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,她想,還好,說服他們不用陪自己睡,不然,連這樣呻吟的機會都沒有。有時,整夜整夜地翻來覆去,因為痛得難忍。今天,這樣只是隱隱地鑽心的痛,已是上天的恩賜了。她想起昨天夜裡的夢。多少年沒有夢見過他了,昨天晚上卻清楚地看到了他。還是當年走時的那個樣子,躺在床上,整個人時醒時昏沉。她在旁邊著急,怎麼不說話呀,她有許多許多話對他說。孩子們都長大了,孫子們也成家了,大年三十晚上,子孫們熱鬧地在她的小房間裡給她拜年,祝自己平安健康,那時就是痛著也覺得無比的開心。可是,她還想跟他說,什麼時候帶她走呀。她覺得這輩子活得值了,也活得夠了。然後,奇蹟般地,他就睜開了眼,對她說:“再半年吧,再半年,我們就能重聚了。”她鬆了口氣,終於只剩半年了,她幸福地笑了。然後,就醒了Valentine's Day
  
牆上的鐘敲了一下,讓正無意識地呻吟的她清醒了起來,再過一會兒,女兒就要來給自己整理了。她微微動了下,給自己找個最--服的位置,一會兒,又再找個最--服的位置,就那麼重複著,她希望女兒來時,自己不會無意識地痛苦呻吟。女兒來時,牆上的鐘敲了七下,每天都準時這個時候過來。這一天,她覺得母親比較不一樣,渾濁的眼睛裡似乎又有了剛開始時的堅持,她想等會要告訴兄嫂們。她默默地配合女兒,看著女兒專注的側臉,她在心裡無聲地笑了:我的債快還完了,快了,快了